天地间只剩下滂沱的雨声,以及那蛟尸裹挟在泥石洪流中翻滚下泄的沉闷轰鸣。
死寂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呆滞地望着石桥栏杆上那道明艳如火的身影。
闵宁甩了甩湿透的额发,水珠四溅。
她目光如炬,带着几分快意恩仇后的豪情,想到这时该就着浑身蛟血喝酒,便想取下酒壶,低头却发现,酒壶不知何处去了。
大抵是与蛟龙搏杀弄丢了,如今这般潇洒逍遥,不可能再跳进去找了,念及此处,闵宁便继续大笑。
笑声动天。
一时间,整座小镇唯有她的笑声。
闵宁扫过下方狼藉的祭台、惊魂未定的人群,以及那泥水中绝望瘫软的妇人,当她的视线掠过赵德山等严阵以待、却又显得茫然无措的神霄派弟子时,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“呵,牛鼻子?架势摆得倒足,可惜……”她的话音未落,目光猛地一凝,如同利箭般射向风雨飘摇的茶棚角落,那张不起眼的桌子,以及桌旁端坐的人。
风雨似乎在这一刻都为之一滞。
陈易手中那半碗浑浊的茶水,水面映着桥头的血色和那道刺目的红影,微微晃了一下。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穿透雨帘,与桥栏上那双骤然亮起、如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直直对上。
四目相接。
闵宁脸上的狂放笑意顿时一滞,她莫名其妙觉得笑得有些难看,尽管隔得这么远,陈易不会觉得不好看。
于是,她的笑声渐歇,目光既惊喜又愕然,她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这偏僻的南疆小镇,在刚刚斩杀了一条孽蛟之后,猝不及防地撞见陈易。
可略一作想,先前那一回碰面,也是猝不及防。
众人惊愕的目光间,闵宁忽自高处而跳下,水雾稍微退散了些,她随手一挥,既看清了陈易,也看清了……一道有些刺眼的身影。
他身边端坐着的,是一身素净道袍、气质清冷如仙的女人,殷惟郢。
雨水顺着闵宁英气的下颌线不断滴落,她的胸膛微微起伏,握在腰侧赤红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,可她走过来时,面仍带笑。
茶棚下,殷惟郢的心底微沉。
再见闵宁,她的心情还是多少繁复,二人的关系永远不可能化敌为友,
只是没想到,她这一回,竟然要把希望寄托到闵宁身上。
雨水顺着闵宁的发梢下滑,她却不在意,即使见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,但见到一个想见到的人,总比前者更叫人快意。
赵德山等人也顺着闵宁的目光看去,这时又惊又疑,原以为这恶名昭彰最近又声名远扬的陈千户只想作壁上观、坐看成败,任凭这几百上千人生来死去,没想到竟是早有安排。
蛟尸,依旧冲刷在水里,来来回回,反反复复,血水弥漫两岸,闵宁自桥上跳下,在这最得意的时候,向最想见的人走去。
陈易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粗陶碗,碗底与桌面相碰,发出一声轻微的、几乎被风雨淹没的脆响,他起身向小二要酒。
小二已被吓呆,陈易也只有自己倒满一整碗酒,转过身,闵宁已到了茶棚下。
红衣女侠接过酒,仰面饮干,她伸了个懒腰,尽显那具不算凹凸有致修长曲线,忽地道:
“陈易,我快入三品了。”
陈易停在原地,目光扫过一圈,末了落在她背部通红的剑鞘上,杀气凌然,光是凝望,便已给人一种森寒之感。
春秋剑主,已初具端倪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
南疆,安南王府。
日影西斜,将议事堂高耸的廊柱影子拉得斜长。
秦青洛端坐主位,玄色蟒袍衬得眉目愈发冷峻。
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已被处理大半,她指尖点着最后一份关于龙尾城战后抚恤的章程,声音不高,
“……阵亡士卒遗属,抚恤银加倍,户政司需派专人督办,不得克扣分毫。伤者,医药费由王府库支取,工造司调拨人手,优先修缮毁损民房。”
堂下几名主事官员躬身应诺,大气不敢出。
安南王的威势,经宗庙遇刺案后,愈发深重。
“至于西北蛟患,流言需止。”安南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,“放出话去,就说…蛟患已平,祸首伏诛,南疆,乱不了。”
众人齐声领命,这才鱼贯退出。
待最后一人离去,堂内只剩下空旷的回响。
秦青洛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,眉宇间透出些许案牍劳形后的疲惫,她捏了捏眉心,起身朝内院走去。
刚踏入内院月门,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,带着清脆的欢叫:“父王!”
是秦玥。
秦青洛脚步一顿,看着女儿纯真的笑靥,难免柔和了些许,她有些生疏地弯下腰,将小小的身体抱入怀中。
秦玥立刻伸出小手,紧紧搂住她的脖子,小脸在她颈窝蹭了蹭,软糯地嘟囔:“饿、饿、饿。”
硕人女子眉头微皱,这孽…小东西是愈发胆大了,只是眼下陈易的面容一掠而过,她竟倒也不好教训,抱着女儿,步伐略显僵硬地走向暖房。
屏退侍立的丫鬟,她抱着秦玥在窗边的软榻坐下,秦玥依偎在她怀里,小脑袋拱了拱,目标明确地指向那丰盈的所在。
秦青洛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,犹豫片刻,还是解开了衣襟的盘扣。
秦玥立刻凑上去,满足地吸吮起来。
室内一时静谧,只有孩子轻微的吞咽声。